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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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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一個聲音從密林深處傳來又突然中止,就好像釘子被突然敲進地裏。

誰都知道那個常識,就是被吃的東西最好不要說話。

會出聲的東西影響食欲,雖然髏大經常將食物撕成一條一條,但是他們相比那些老病而死的人反而更加痛快地解脫,甚至靈魂鉆出身體的時候都不會有什麽阻礙。那些充滿恐懼的短促聲響是飯前的催化劑,越是短促幹脆越是上等獵食者該有的風範。

髏大饒有興趣地望著茂密的樹林,當聽到那上乘的聲音,就說明有人正在準備飽餐一頓。

“光聽著算什麽。”烏鴉流著饞涎,“我們去拜訪一下怎麽樣?你吃身體,眼珠給我。”

“也許人家不願意,也許那個獵物和獵食者都根本不能吃。”

髏大雖然這樣說,實際卻有點兒心動。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傳來了,距離並不是很遠,現在可以確定那是很鮮美的食物,至少有一方正和血骷髏的胃口。在迷失森林走了兩天沒有東西好吃,他的食譜不像烏鴉那麽廣,確實有點兒餓了。

然而出乎意料,樹林那邊的慘叫卻突然又開始持續了,尖銳而粗糙,似乎是氣管被撕裂,人卻還沒有死。那難以承受的痛苦折磨著可憐的人,肺裏的空氣從喉嚨的破洞直接穿梭,氣管則不幹不脆地在痛苦的驅使下繼續工作,越是喊叫越是痛苦,越是痛苦越是喊叫。然後又停止了,停止之後,沒有幾秒鐘又開始慘叫,似乎獵殺者正在享受這種非同尋常的樂趣,盡量讓這種痛楚延長。

一陣沈重悠長的呼吸聲傳來,是獵食者發出的,是那麽特別,那麽均勻有力,仿佛並不受肺活量的限制,就好像——就好像空氣在骨骼之間激蕩。髏大突然心中一動,他猛地朝那裏狂奔,以至於烏鴉一時來不及反應從肩頭掉了下去。

“呱!記得把眼珠搶給我!”烏鴉敏捷地在半空尋回平衡,“比我還急,你真行。”

灌木在肋骨兩旁迅速分開,荊棘留不住堅硬的白骨,只是發出讓髏大焦躁難耐的聲響。髏大奮力躍起,樹幹在視野中飛速倒退,幾個起落之間就來到了聲音的源頭。一個森林妖精張著嘴倒在地上,兩眼極度翻白,充滿了血絲。他的喉嚨被生生撕開一個大洞,也不知道在痛苦中掙紮了多少回,死去活來,不過現在終於可以結束了,他被疼死了。

烏鴉也忍不住“呱”了一聲,落在一根樹枝上。髏大“噓”了一聲,將頭轉向旁邊高大的樹幹。一個紅白相間的影子突然從樹後出現,用斧子當頭劈來,快如閃電。髏大敏捷地向後躍開,發出一聲低吼,對方便停止了攻擊,直楞楞地看著他。

“髏四?”

“髏大?”隨著髏大的話音,髏四竟然也回覆以呼喚。他揚起斧子晃動著,從頜骨發出激動的喘息聲,“是髏大麽?終於找到你哦!”他似乎吃了很多苦,很久沒有清潔,身上沾的血漿早已變成黑色,略微發出風幹腐臭的味道。

“真好,”髏大扶著他的胳膊,“我就知道你們一定可以說話的。”

“我也可以聽到一些聲音,”髏四說話的時候骨骼總是發出很大的呼吸聲,風流動在腔骨之間就好像是在喘息,“不是很清晰,”他說,“所以我想多聽幾遍。”

“真讓我吃驚。以前你是最笨的,想不到這麽快你已經學會說話。”髏大扭頭看看那屍體的喉嚨,“你會聽得越來越清楚的。不過,你怎麽變得有些殘忍了?”

“不錯。”髏四突然將斧子狠狠向髏大劈了過來,直砍在髏大脖子上,發出沈重的“當”的一聲將髏大掀翻在地。“會越來越殘忍的!”他發出森森的喘息聲,蓄足力氣一躍而起向髏大的天靈蓋劈來。

髏大只覺得天旋地轉,這一切都太突然了,但他仍然順利地躲過了這一擊。當斧子劈入腦側的地面的時候,髏大看到烏鴉從髏四的背上掠過,知道是烏鴉淩空抓了一把,減緩了髏四的速度的緣故。髏四似乎異常惱怒,十分失控地抓狂,口中不斷呀呀叫喊著,用斧子來回追逐烏鴉,竟然立刻把髏大拋在一邊。

“髏四?”

髏大覺得他的精神不太正常,眼瞧著髏四追著烏鴉跑出老遠。烏鴉飛到樹上,他便跳起來用斧子去砍。烏鴉又飛到另一棵樹上,他又追過去爬上樹枝。那樹枝太細,他向上一躍便拉住了,但是立刻掉了下去。那蠢像簡直和過去沒有什麽分別,隨即他哇哇怪叫,追著烏鴉一直跑,一直跑,追得烏鴉也“哇哇”地叫。

終於他累了,他突然停下來扭頭看著髏大,髏大也看著他。髏四老實了幾秒鐘,突然向那森林妖精的屍體撲了過去,生怕被人搶走一般一下將頭扭開,又勒住屍體在胸腔狠狠積壓了一下,讓血從脖頸狂湧出來,泛著肺部的碎血塊和沫子,將口對準了狂飲。但是他實際上沒有食道,所以那些血順著骨頭往下流,染得全身紅彤彤一片,和白花花的骨頭映在一起十分觸目驚心。

最終那些血全都幹到他的骨頭上,他似乎執意要一個人獨吞,生怕髏大來爭搶,所以自顧自地拼命進食。為了不讓髏大將血分走,他甚至不敢生成血霧來進行均勻的吸收而是貪婪地將血壓榨抽取出來,全部擠幹,直到屍體成了幹巴巴的皮囊。

髏四發出很暢快的聲音,似乎感官和力量都有所提升。然後,他揚起頭發出滿足的聲響,整個下巴一片血紅。髏大站起來呆呆地望著他,發覺髏四的視覺和嗅覺依舊沒有任何改善,因此他沒有註意到自己身上的骯臟,所能聞到的只有血腥,所能看到只有發著紅光的景物。但是他確實剛剛能夠隨時保持很好的聽覺,能夠說話,這一切都是從最近,從髏二臨死之前開始的。或者說,從發生了奇怪的劇變,有黑色的力量註入他們的身體開始就以經在改變,只是髏二的死將這一現象變得更加明顯。

到底是因為什麽?髏大不安地想起髏二的哭聲,那悲哀和淒涼的感覺讓他的心往下沈,望著髏四的樣子往下沈。難道是因為他剛剛能夠聽清楚東西,所以便想多聽幾遍麽?所以便讓獵物不停地慘叫?

“食物不好找。”髏四抹抹嘴,自己道出了答案,“它們斷氣的聲音以前總是聽不清,那感覺像是有東西塞住了我的耳朵,十分不暢快。”他說著用手指扣了扣空蕩的耳孔,當然,實際上沒有什麽塞在那裏。髏四隨即開心地說:“有你在真好,我就可以搞清楚那是為什麽了。”

髏大不禁跟了一句:“那是為什麽?”

“現在不太清楚,不過,”髏四的眼中漸漸閃動起兇光,揚起了斧頭,“不過殺了你我就知道了!”

一道黑色的氣瞬間從髏四的骨骼裏爆發出來,將髏大直撞出去。髏四震動雙臂猛烈地咆哮,讓那黑色的氣焰不住升騰,漸漸幻化成巨大的黑龍嘶鳴。髏大向後連退了好幾步,怒氣上湧,整個眼窩變得血紅,腳爪用力牢牢了抓緊地面。擡頭看時,髏四已經發出不顧一切的吼叫,一斧向髏大劈來。

髏大來不及拔劍,只好沈著地用手臂架住。在他的記憶裏,還從來沒有被刀斧傷害的痕跡。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那斧頭帶起狂瀾,一瞬間,一聲悶雷在接觸點不幹脆地拖出長音,夾雜著金屬刺耳的摩擦聲,髏大眼中閃光紅芒,似乎有什麽東西離他而去。髏大驚奇地看到那是自己的小手臂,整支小臂骨連著左手從手肘脫落了下來。

隨即那斧子撞擊在胸口的腔骨上,幸好已經沒有什麽力氣。髏大向後翻到,眼前直發黑。髏四兇神惡煞一般踩在他斷掉的小臂上,向後一踢,追上來劈空就是一斧。空氣也被撕裂了,斧風化作狂龍摩擦著周圍變成熾熱的紅色向髏大卷來。

髏大兇狠地咆哮,用獨臂向側面一滾站起來,順勢抽出了長劍。似乎為形勢所迫,同樣的黑色氣焰也在他身上迅速升騰起來,燃燒著,劈啪作響。他敏捷地讓過那猛烈的攻勢,狂奔起來沖過去,一劍砍向髏四。髏四用斧子架住了,一腳踢來,髏大閃到側面又是一劍,兩個人你來我往打起來,好一會兒分不出勝負。

髏四不知何時變得如此兇狠,髏大幾乎難以置信,以至於措手不及。他剛一動手時就吃了大虧,如今應付起來便有些吃力。“當”的一聲,長劍和斧頭架在一起,髏四拼力戰鬥導致感觀能力不斷提升,說話也更加通暢。“我生前似乎是個刀斧手。”他的下巴上都是血漿,鮮紅的血漿覆蓋在發黑的血漿上,顯得說不出的猙獰。他大喊道:“我想知道更多!”

髏大被他不斷湧出的力量所震懾,竟然被推得向後腿了好幾步,腦子裏一片混亂。髏四掄圓了手臂向他的脖子砍來,一面歇斯底裏地呼喊著:“我是誰?我不叫髏四,我想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的聲音越發透露出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髏大被他喊得心慌意亂,長劍幾乎要脫手而飛。多虧幽靈們送給了他一柄真正的好劍,和斧頭硬碰沒有折斷,才保住了髏大的脖子。髏四的聲音曾經無數次在他心底響起過,有時候生前的回憶好像是一場夢,他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但是有一件事是千真萬確的,髏大的眼前閃過萊特尼斯光芒萬丈的旗幟,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從心底湧起,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瘋狂地將劍迎著髏四的斧頭砍了又砍,聽到自己發瘋似的吶喊:“誰敢和騎士為敵!追隨國王!萊特尼斯萬歲!”

髏四被他突然湧起的力量砍得傾斜過去,跌跌撞撞向後踉蹌。髏大突然清醒過來:“國王是誰?萊特尼斯在哪裏?我又是誰?我已經死了!不,我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髏四喘息著彎腰拎著斧頭,似乎非常疲勞。血骷髏用骨骼呼吸,氣流因為他的喘息在骨骼孔隙間發出很大的尖銳噪鳴。戰鬥加速消耗能量,他開始感到燥熱了,他的感官能力正在衰退,對此他感到說不出的恐懼。戰鬥加速消耗能量,他有些口幹,嚴重的虛脫使他渾身的骨骼都在顫抖。

髏大知道他的感受,沒有追擊,只是將目光投向被砍掉的小臂。那骨頭在泥土中好像是一段藕一樣潔白,髏大將斷臂伸出去,蜂群從眼洞裏狂湧而出,將斷臂合力擡了起來。髏四顫巍巍看著,眼窩中的紅芒因為吃驚而旋轉收縮。那些蜜蜂將手臂搬回來,對準髏大的斷裂處接合在一起,在關節來回爬動,將筋縫合,用蜂蠟固定。

只是一分鐘,髏大的關節已經恢覆了原狀。那些蜜蜂匯成整齊的隊伍回到髏大的眼窩內,髏大擡起手臂活動了一下,蜂蠟從關節處剝落,如同雪片散在地上,髏四不由得看得呆了。直到髏大將兇狠的目光投到他的身上,他顫抖著,失去了戰鬥的勇氣。

“你總是比我們高強,”髏四垂下了頭,“殺了我吧。”

“為什麽?”髏大冷冷地質問他,眼光卻漸漸變得柔和。“我們是僅有的同類,為什麽要相互殘殺?僅僅是因為阿米亥的命令麽?我們已經自由了!”髏大奮力向體側揮出一劍,一根樹枝被劍風所襲,晃晃悠悠從枝頭飄落下來。

髏四呆呆望著那樹枝飄落到地上,不住喃喃自語:“你不知道麽?你不知道麽?你真的不知道麽?我們以為你是因為知道才離開。”他突然擡起頭,再次陷入歇斯底裏的狂亂中,對著髏大瘋狂地喊,“不,你知道!你騙我們!你總是什麽都知道得比我們早,你不可能不知道!”

“快想起來吧,我們是一起誕生的兄弟,這個世界裏僅有的同類。我們一起甘苦,我們有同樣的悲哀!”髏大一字一字地說道:“不要再折磨我,告訴我!”

髏四因為緊張而聚攏的眼光在瞬間擴散開來,紅芒中央出現了一個漆黑的空洞。他似乎備受折磨而後退,望著髏大,充滿恐懼。“不,”他訥訥地說,“我不告訴你,你不會想知道!”他的力量被情感羈絆而不住衰退,黑色的氣焰消散了,話說到後面,他已經開始結結巴巴。他突然便扭頭飛奔,怪叫著,將斧子丟在路上,只是一味拼命奔跑,沖進灌木叢中,瞬間消失在密林裏。

髏大沒有追趕,呆呆地望著那兀自在晃動的樹叢。髏二是這樣,髏四也是。同伴突然成了敵人,髏大記得髏二死前的呼喊,那是對死亡的期盼,他要髏大殺死他們,但是為什麽?他們甚至不願意告訴他。

烏鴉站在梢頭欣賞了第二幕兄弟重逢,打了個呵欠稍微有些失望。“我本已為你們會打更久,但是看起來你比你的兄弟強很多。”烏鴉朝著密林努了努嘴,“他似乎精神就要崩潰,呱。”

“我也是一樣。”髏大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其實幹嗎幫我?我死了你就可以拿回手鐲。”

“呱,你的思路開始像個正常生物啦。”烏鴉說,“我不認為你的兄弟們得到手鐲肯還給我,天曉得他會做什麽,相比之下你還比較安全。”

“真的?”

烏鴉給他一個齜牙咧嘴的笑臉:“真的。”

“謝謝了。”

聽到這句話,烏鴉和髏大自己都呆了一下。烏鴉急忙揮了一下翅膀,似乎要將那兩個字抹煞:“這可是地道的中土方言,很久沒有聽到過了。你最好把那些不該想起的事情忘記,那些生前的事毫無意義,只會成為你的羈絆,和剛才的家夥一樣難以承受。”

“我知道。”髏大沈聲道,“但是仍然會好奇。”

烏鴉譏笑道:“你就像是剛死了不到一天的人,肉卻已經一絲不剩了。”

髏大還未說話,一絲慌亂的心情突然升起,讓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好像懸在空中酥軟了一秒種。烏鴉也察覺到那股異樣的氣氛了,他們不約而同向髏四逃走的方向看去,一股微風在輕輕地沖擊著灌木叢,似乎可以聽到髏四的慘叫聲。隨即黑色的氣焰倏地從髏大的骨骼上升騰起來,髏大感到力量不斷在胸膛中澎湃,和上一次一樣,和髏二死的時候一樣!

髏四死了!

被人殺死了!

這個念頭一升起,髏大就開始拼命奔跑。他沖進那灌木叢,沿著折斷和分開的痕跡一直往前,髏四給他留下了明顯的標記,似乎在呼喚著他。髏大一躍而起,跳過最後一個草叢,痕跡消失了,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風,沒有任何爭鬥的痕跡。

“呱。”烏鴉在側面叫了一聲,髏大扭過頭,看到一地的白骨,染著血的白骨!是髏四,他被拆成了碎片,幾乎沒有還手!

髏大環顧四周,沒有看到任何風吹草動。他輕輕地走過去,撿起髏四的一根骨頭。那是頸椎,現在折斷了,碎得很徹底,分成一小塊一小塊,髏大拿的已經是最大的一塊。他仔細看著骨骼斷裂的樣子,那不是野獸或是利刃造成的傷害,似乎是被砸的,被很大的力量砸的。

對方顯然很清楚血骷髏的能力,髏大在那骨頭上看到了一些苔蘚,那些汁液在達克尼斯的紅月下微微反光,提示了髏大。髏大見到一塊相當巨大的巖石,上面生滿了苔蘚,有剝落的痕跡。他將巖石推開,巖石向側面滾了幾滾,就露出了一些頭骨的碎片。髏四的頭蓋骨連同牙齒和顱骨沒有一塊完整,髏大擡起頭,看到一個不算太高的山崖,對方從上面跳下來用石頭砸倒了髏四,又將他的頭撿起放在花崗石上不知道砸了多少次。

是誰?會是誰?

淩亂的痕跡難以辨認,足跡都被破壞了。髏大的眼光突然落到一個渾濁的小水窪裏,那泥水逐漸變得澄清,現出一個足印來,髏大不能再熟悉的足印,只有骨頭的足印。

血骷髏的足印。

一瞬間,髏二臨死所說的話無數次在髏大腦海響起——血骷髏的宿命,自相殘殺的宿命,無法逃避的宿命。難道?髏大被那想法所觸動,捧著碎骨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髏四是被別的血骷髏所殺,那就是說並非髏大一人被獵殺,所有的血骷髏在這森林裏都是相互被獵殺的對象。

為什麽?

髏大仿佛能聽到自己絕望的聲音在腦中回蕩,天地都在旋轉,他發瘋似的拉自己的頭,因為他已經沒有頭發可拔。一塊小石頭子突然從山崖上掉下來,在滿是髏四碎片的地面上跳了幾跳。髏大一驚,迅速向後跳開。“是誰?”

“髏大?”

一個稍微纖細的聲音從崖上傳來,至少精神正常而且包含著喜悅。髏大看到了略微嬌小的輪廓,是髏十。髏十的聲音中有著更多的語氣,充滿喜悅,雖然所有的血骷髏能發出的聲音都是粗糙而且刺耳——因為他們沒有聲帶,但是髏大聽得出髏十的喜悅。

“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啦。”髏十似乎很安心地從崖頂上一下跳了下來,髏大卻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髏十。髏十是他們當中最富有心機的,這一點髏大知道得很清楚,若是說髏十用這種方法設計殺死了髏四決不奇怪。

“你怎麽啦?是我。”髏十站起來,用奇怪的眼光望著髏大,隨即發現了滿地的骨頭碎片。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你也打算殺死我麽?”

髏大奇道:“不是你幹的麽?”那話出口便打住了,髏大用充滿戒心的眼神望著髏十,髏十若是打算殺他,什麽解釋都不可信。

但是髏十卻一下子高興起來:“不是我,我感到髏四死了,剛剛尋來。”她向前走過來,看到髏大充滿戒心的樣子便插著腰責怪起來:“你不相信我?如果那樣的話我站在你的面前不是更危險?我又不是你的對手。”

髏大被她一說便覺得很不好意思,他的虛榮心很強,雖然懷疑也不好再說出口。他上下打量著髏十,發現她背著一把很大的白骨弓,還有一只裝滿了利箭的箭囊。那無疑都是阿米亥不死兵營的武器,主要的材質都是骨頭,是黑暗牧師們仔細篩選堅固的骨質後打磨而成,對血肉生物來說是可怕的致命武器。

髏十指著他蒙住右眼的黑布問:“你的眼睛怎麽了?”

髏大想起髏二心中難過,冷漠地答道:“和你無關。”

他們的談話因為猜疑而陷入了僵局,髏十感到很失望,但是仍試探著問道:“我們結伴不好麽?”髏大一時難以回答,因此髏十的眼神不斷黯淡下去。“那我走了。”她顯得很不安,很孤獨的樣子,髏大不禁有些心軟。

“等一下。”髏大猶豫著說,“和你結伴也……很好,但是這是為什麽?”

他指著滿地觸目驚心的碎骨,髏十興奮中帶著驚訝:“你不知道?我們都以為你是知道才逃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髏大急切地問道,“是阿米亥的命令嗎?”

“不,他只是讓我們進入迷失森林的中心破壞封印,以便軍隊能夠通過這裏前往墨脫菲。”髏十落寞地說道,“但是淘換者告訴了我們一個宿命,血骷髏必將自相殘殺的宿命。進入這裏之後,我們開始覺得他說的是真的。你有沒有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平均地分配在我們的身上,從第一次巨變開始,我們的力量就發生了一個層面的飛躍。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們的感官在不斷增強。而後我們當中每一個人死去,力量就重新分配,死者的力量被生者平分,我們便越來越接近生前。”

髏大回想起來,髏十說的對,剛遇到髏二的時候他還不會說話,雖然力量增強了,但是一切依賴風暴之眼,直到臨死,他才能夠斷斷續續地自己說話。而後髏四就強了很多,雖然有些迷惘,但他似乎還記憶起了生前的一些技能和回憶的碎片,精神也因此很不穩定。不過髏四一向有些笨,這也很自然。現在髏四死了,髏十說話已經很有語氣,十分流暢,視力似乎也已經有所改善。

髏十吞吞吐吐說道:“如果這樣下去,也許到最後,我們……我們可以變回……”

“那個時候就沒有我們了。”髏大沈聲道,“血骷髏的種族將只有一人,孤零零地在世界上只是存在著,既不死也不活地存在著,不管變成什麽都不值得。”

“髏大!”髏十顯得有些害怕,情感流露,她便越發像一個女人。“我發誓我聽命於你,我們逃走吧!”

“為什麽要逃?”髏大至今無法理解,“我們就一定要爭鬥麽?就為了所謂的宿命?也會有別的方法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的。”

“在那之前我們要保證自己不被傷害,看看你腳下,那還會繼續的。”髏十央求道,“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一意孤行。”

髏大翻來覆去想了好久,垂下頭來。“你說得對。”髏十說話的方式似乎有一些熟悉,給他一種非常可以信賴的感覺。兩個血骷髏總是比較安全,就算是和別人打起來也比較占優勢。但是髏大仍然懷疑,他直盯著髏十的眼窩,希望得到誠實的回答。“告訴我髏十,為什麽相信我?”

“你就沒有什麽感覺嗎?”髏十似乎有些不開心,總是試圖暗示什麽,但是得不到髏大的回應。她只得頓了一下,說道:“跟著最強的總是沒錯,對吧?至少我覺得你比較可靠。或者,你理解為我習慣這樣也行。”

髏大感覺那並不是她的心裏話,不免有些猶疑。烏鴉一直在旁觀望著,突然在樹梢上叫了一聲。髏十扭頭發出低吼,伸手去拿弓箭,髏大一把將髏十拉住,側耳傾聽了幾秒鐘,然後淡淡地說:“有人來了。”

髏十詫異地望著烏鴉落到髏大的肩頭,髏大打量了一下環境,拉著髏十迅速躲入了灌木叢後。輕微的沙沙聲從不同的兩個方向同時傳來,一個從髏大來時的樹叢方向,一個從山崖上。似乎覺察到彼此的存在,他們都小心翼翼,從各自的位置探出頭來,繼而被髏四滿地的碎片驚呆,默默不語。

“是髏八和髏九。”髏大在樹叢裏偷偷望著,似乎殺死髏四的也並不是他們,他們的神情閃爍不定,一開始是沮喪,後面更多是懊悔。髏八從山崖上站起來的時候一顆小石子掉了下去,髏九一擡頭,他們都看到了彼此,愕然,猶豫不決,恐懼,猜疑,一瞬間,無數表情從毫無血肉的面孔上閃過,他們的呼吸逐漸變得沈重,他們都在積攢力量。當眼窩中紅色的光芒漸漸淩厲,他們不約而同吼叫起來。

髏八從山崖上高高躍起,掄起一柄狼牙棒挾著勁風撲向髏九,好大的狼牙棒!髏九從草叢裏站起向後躍開躲避,手裏亮出一面堅固的骨盾,竟然還拎有一把大刀。髏八身在空中,突然憑空停了一停。他爆發出一聲驚人的咆哮,就好像驚雷從胸腔裏爆開,身體也開始不停膨脹。氣流從他的骨骼縫隙中高速激射出來,髏大和髏十都被他吼得頭暈腦漲。

再看時,髏八的身體燃燒著黑焰,比從前整整高了兩頭,每一根骨頭都粗了幾分。他帶著雷霆萬鈞之力調整了方向砸向樹叢裏的髏九,髏九亦被他吼聲所震,暈頭轉向之間動作一緩,髏八正砸在他的盾牌上。剎那間飛砂走石,樹叢瞬間被蕩平,髏九東倒西歪跌在地上,盾牌卻未脫手。

他身上瞬間爆發出不太一樣的氣焰,雖然是一樣的黑色,和別人卻有著截然的不同。並非是不受控制地呈焰狀劇烈燃燒著,他的氣就好像是用刀雕刻過,邊緣完美地光滑呈水面狀,整個像是橢圓的卵囊將髏九包裹了起來。髏八雷霆萬鈞的一擊,也只是將他震得發昏,並未給他直接傷害,甚至那盾牌也沒有什麽損傷。

髏八得理不饒人,再次發出可怖的咆哮,將狼牙棒高高舉起。他身上的氣焰劇烈膨脹,將他本已非常高大的體形映得兇神惡煞。他的狼牙棒整枝被黑焰所凝聚,巨大的能量嗶波作響,這一擊下去便打算要髏九粉身碎骨。

“住手!”

聽到那聲音,髏八怔了一怔,狼牙棒停留在空中,髏九也伸著盾牌扭頭望來。髏大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後,用憤怒的聲音叱責著:“你們在幹什麽?為什麽要自相殘殺?我們本來就一無所有,你們知道你們在踐踏自己最寶貴的東西嗎?”

髏八和髏九傻楞楞地望著他,幾個人一起陷入了微妙的瞬間。髏大剛剛松了一口氣,髏八和髏九突然交換了一個眼色,一起向髏大沖過來。髏八高高舉起狼牙棒,髏大急忙躲避,那一棒打在地上深深陷進地面,決不是鬧著玩的。髏九滾地爬起來,對著髏大攔腰就是一刀。髏大用劍擋住,髏八的狼牙棒又到。髏大頓時險象環生,急道:“住手!為什麽不聽我說?”話音剛落,髏九的刀擦著他的脖子經過,幾乎將他的頭砍下來。

“蠢貨!”髏十在樹叢裏忍不住罵了一句。髏八和髏九的意圖再明顯不過,髏大才是最大的威脅,先合力幹掉髏大,私人恩怨以後再說。他們默不作聲,只是一味攻擊。髏大不敢再說話,惱怒起來,和他們打成一團。烏鴉在梢頭“啊啊”叫著來回蹦跳,似乎為髏大的不智而擔憂。髏大在夾擊中相形見絀,哇哇怪叫。髏九用盾牌撞他的時候,髏八繞到側面一棍掃在他腿彎,髏大向側面狼狽翻倒,髏八和髏九橫劈豎砸窮追不舍。

他們身上的黑色氣焰滲透出來,相互交織著,以一種水乳交融的方式在彼此的骨骼中穿梭交匯。每一次相互撞擊,被擠壓的黑色氣流便狂亂地以不可描述的方式激蕩開來。漸漸的,每個人都越發狂亂,強大的力量使他們沈溺於戰鬥的樂趣之中,難以自拔。

髏八一棒掃在髏大後腰,髏大再難躲避,發出一聲怒吼,整個都被掃飛起來,一下跌出十幾米落到草叢後面,劍也飛了。髏九舉著盾牌用刀分開草叢,突然狂風大作,髏大瘋了一般咆哮著站起來,一拳打在盾牌上。那一擊碎金裂石,髏九周身圍繞的奇怪防護罩被擊穿,整個人被拋向空中。髏八卻運足力氣,高舉狼牙棒向髏大砸來。

那一瞬間,髏大突然省悟了。他聽到後腦傳來猛烈的風聲,他側過頭,眼角的餘光裏看到髏八猙獰的面孔,狼牙棒如同黑色的烏雲當頭壓下。髏大感到一種眩暈,他無法閉眼,但是眼前一片漆黑。

“當”的一聲金鐵交擊,一只利箭劈開勁風射在髏八的額頭,直釘在天靈蓋上,血骷髏堅硬的頭蓋骨竟然無法阻擋。黑色的氣焰向兩邊分開,髏八用力過大,沒有向後倒去,在原地晃了兩晃,那一棒砸在髏大旁邊,髏大勉強躲開了。“哇”的一聲,是髏九從空中摔下來砸在旁邊,隨即髏十稍微尖銳的咆哮聲從旁邊傳了過來:“退後!都住手!”

髏大喘息著,小心地看著髏八。髏八在原地暈頭轉向,用手摸著插在自己腦門的利箭,沒有拔出來,用力不巧反而“喀嚓”一下掘斷了,留了半截箭桿在腦門。髏九晃了晃頭,拄著盾牌站起來,口中不斷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等到看清是髏十站在眼前,他眼中的紅芒一閃,突然間殺氣全消,反而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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